許慎在《說文解字》中說:“名,自命也。從口,從夕。夕者,冥也。冥不相見,故以口自名。”意思是說,到了夜晚,人們彼此都看不清楚,只有通過自報己名來進(jìn)行區(qū)分,從而方便交際??梢姡嗷ソ煌?,作為個體稱呼的“名字”發(fā)揮著重要的作用。

但如何取一個新穎別致又有內(nèi)涵的名字,一直都是個難題。

在2月8號公安部發(fā)布的《2020年全國姓名報告》中“梓、字、宇、辰”等成為高頻字,出現(xiàn)大量的重名。此外,一些可可愛愛的名字也讓人忍俊不禁。網(wǎng)上一位72歲的耍大爺,就因其名“耍螃蟹”上了一波熱搜。

其實,扎堆取名、隨性取名等現(xiàn)象在古代也很常見,取起名來,古人也瘋狂。

(注:古代的名字包括名與字,與現(xiàn)代的名字內(nèi)涵有所不同,但本文討論的均包括在內(nèi)。)

古人也跟風(fēng)

與近幾年父母給孩子取名時多用“梓、辰、軒”一樣,在古代家長們也會緊跟潮流,取名字時大量使用當(dāng)時流行的字詞。

如在東漢以后,形成了不同的士族階層,這些人常以儒家標(biāo)榜的“士”自居,因而在取名字的時候,十分喜愛“士”字。劉備手下大將龐統(tǒng)就字士元,東晉軍事家祖逖也叫祖士稚,以及西晉陸氏家族中的陸機(字士衡),陸云(字士龍),陸曄(字士光)等等。

晉 陸機 《平復(fù)貼》

陸機就是“陸才如海,潘才如江”里的那個“陸”,這句話是說陸機的才能像大海一樣淵博寬廣。作為西晉詩壇代表,陸機作詩講究技巧,詞采華麗,形成了獨特的太康體。在《文賦》中又把自己的創(chuàng)作心得、意物言關(guān)系、文體特征等說了個遍。

頓轡倚高巖,側(cè)聽悲風(fēng)響。清露墜素輝,

明月一何朗。撫枕不能寐,振衣獨長想。

——陸機《赴洛道中作》

就詩文成就而言,陸士衡的名字的確取得不錯,具備士的才學(xué)修養(yǎng)。

此外,因為《爾雅》中有一句“美士為彥”,這一時期的家長們對“彥”字也格外垂青。

諸葛亮的岳父就叫黃承彥,還有晉代的吾彥、華彥夏、賀彥先、習(xí)彥威、袁彥道等?!皬弊趾髞磉€在唐五代再度掀起熱潮,清人趙翼在《廿二史札記》中就寫到“五代人多以彥為名”。根據(jù)文獻(xiàn)記載,唐末許多官員名字中就有“彥”字,如宰相徐彥章、左拾遺徐彥樞、供奉官史彥瓊等。

南宋 梁楷 《東籬高士圖》

除了這兩字外,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世家大族們還偏愛“之”字。

據(jù)考證五斗米道多用“之”字作為道徒名字的暗記,該教在東漢末年逐漸興起,信奉五斗米教的門閥士族就把“之”作為人名。

提到“之”字,就不得不提到這一時期的書法家王羲之、畫家顧愷之、文學(xué)家顏延之。但當(dāng)我們翻開前者家譜時,會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王氏家族這么愛“之”。

元 錢選 《王羲之觀鵝圖》

瑯琊王氏僅第六代中就有“晏之、允之、羲之、頤之、胡之、耆之、羨之、彭之、彪之、翹之”等等。王羲之的七個兒子分別名為玄之、凝之、渙之、肅之、徽之、操之、獻(xiàn)之,兩個孫子分別名為禎之、靖之,還有兩個曾孫翼之、悅之。

真是讓人眼花繚亂,嘆為觀“之”。

這背后還可以看出“名“的一段變遷趨勢——因為古人的忌諱比較多,名字用兩個字的話容易犯忌諱,所以孔子在修《春秋》時定下了”二名非禮也“的原則。再加上王莽又大力推行”去二名“,故我們在看到先秦到漢魏的很多人物都是單字名。而諸如虛字“之”等的加入,也算對先秦到漢魏“單字“命名習(xí)慣的突破吧,往后的”雙名“也越來越多。

南宋 馬遠(yuǎn) 《孔丘像》

在這股來自本土的強烈玄學(xué)風(fēng)氣的席卷之下,“道”、“玄”、“元”、“真”等字眼也常常出現(xiàn),如謝道韞。這種緊隨老莊玄學(xué)潮流的家長心理,估計和現(xiàn)在看偶像劇/文長大的父母們?nèi)∶麜r的想法差不多,而都這樣想就難免會重名撞字啦。

伺機而動的名字們

《左傳·桓公六年》記載魯莊公出生后不久,他的父親向申繻詢問取名之道,申繻提出了有關(guān)取名的五項基本原則:“名有五:有信,有義,有象,有假,有類”。其中的“有信”是指“以名生為信”,也就是說按照出生時的特點來取名。

根據(jù)出生時的實際情況來取名?乍一聽很有道理,但這個就很玄,畢竟誰也不知道出生的哪些“特征”會被父母長輩選中。

比如:

根據(jù)出生時身體特征取名

魯國季友出生時,他的手掌有字的痕跡若“友”,所以取名叫做“友”;

《紅樓夢》中主人公因出生時口銜寶玉,故名賈寶玉。

根據(jù)出生地取名

司馬光的父親因出生于池州(今越南涼山),取名司馬池;

他的哥哥生于父親就職宣城太守時期,取名司馬宣;

他本人生于父親就職光州太守期間,取名司馬光。

還有根據(jù)出生前做的夢、出生后見到的第一個物件、出生的月份季節(jié)等等來取名,最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鄭莊公名字的由來。

“初,鄭武公娶于申,曰武姜,生莊公及共叔段。莊公寤生,驚姜氏,故名曰寤生,遂惡之。”

——《左傳·鄭伯克段于鄢》

這段話是說鄭莊公出生時是“寤生”即倒著出生、腳先出來,故取名“寤生”。鄭莊公不僅名字取得隨性,還因為倒著出生導(dǎo)致母親難產(chǎn),引來母親武姜的厭惡,往后武姜偏愛弟弟共叔段,又牽涉出一場著名的國內(nèi)兄弟爭斗。而鄭寤生和母親的關(guān)系一直到“大隧”之中相見才得以和緩。

南宋 佚名 《仿周昉戲嬰圖》

這種取名方式不僅當(dāng)時很普遍,還一直延續(xù)到了近現(xiàn)代。

魯迅小說《風(fēng)波》中寫到一個村莊:“女人生下孩子,多喜歡用秤稱了輕重,便用輕重當(dāng)做小名”,因為“6斤比伊的曾祖,少了3斤,比伊的父親7斤,又少了1斤……”所以伊(9斤老太)一直念叨著“一代不如一代呀”。在這里,演變成根據(jù)出生體重來叫名字。

當(dāng)然還有許多的根據(jù)出生的季節(jié)即春夏秋冬來取名、根據(jù)出生時在兄弟姐妹中的順序(如老大、老二、老三)取名的例子。

不過,有的名字在我們現(xiàn)在看來是隨性的名字,在當(dāng)時卻不一定真是那個意思。

《史記·司馬相如列傳》中說司馬相如的父親看到兒子“少時好讀書,學(xué)擊劍,故其親名之曰‘犬子’?!?/p>

不說是因為讀書好、武功強被叫做“狗子”,就是一個平平凡凡的讀書人家也不應(yīng)該叫做“狗子”,怎么司馬相如的父親給孩子取了個“司馬犬子”的名呢?

因為此狗非彼狗也,這里的狗是虎、熊的幼兒?!稜栄拧吩浴靶芑⒊?,其子狗”,并且注釋說捕到一只虎,得五千錢,捕到狗,得其一半。還有人認(rèn)為“畫虎不成反類犬”中“犬”也是指“虎仔”。所以在漢代,有很多人用狗(犬)作為自己的名字,如田犬、尹犬、左狗、張厭狗等。

原來,司馬相如的父親也是個心機man啊,取的名字除了飽含對兒子的愛和贊賞外,還順便夸了自己一道。

父母之期待

上述的緊跟潮流與隨性而動其實都只是古人們?nèi)∶值谋姸喾绞街?,部分體現(xiàn)了父母的情致和思維方式。還有許多名字的選取直接體現(xiàn)出父母期待與心愿——這也是最最普遍與常見的。

希望孩子健康快樂的成長是許多父母的首要心愿,于是出現(xiàn)了諸如“去病”“棄疾”的名字,如戰(zhàn)國四君子之一的魏無忌、漢代將軍霍去病、唐初宰相長孫無忌、宋代詞人辛棄疾等。這些名字一看就知道起名的原因和父母的期待。

除了健康外,活的壽命長,也是常見的心愿之一。例如漢代的音樂家李延年、畫家毛延壽,唐代李龜年等的名字。

健康長壽外,父母望子成龍,望女成鳳的心態(tài)也體現(xiàn)到名字上。表示順利、聰明、成功、富裕、有福氣等的字詞便入了名。如康熙皇帝給自己的33個兒子取的名字,除了中間代表輩分的“允”字外,另一個字都是有福氣受到保佑的意思。

清 佚名 《顧繡康熙獵鷹圖軸》

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洵,給兒子取名蘇軾、蘇轍后,還寫了一篇《名二子說》的文章,為我們細(xì)細(xì)道來他取名的緣故。

大意是,就一部車子而言,“軾”是指車前橫木,用以憑借瞭望(意指做事多想多看),好像沒有什么用處,但是去掉的話,也是不完整的車。“轍”是指是車輪在地面上壓出的痕跡,天下的車都是順著它走。雖然說到車的功勞,“轍”不在其中,但是一旦車毀馬亡,禍患也同樣殃及不到“轍”身上。

 希望兒子們以后既能建功立業(yè),有所作為,又能無災(zāi)無害,真是用心良苦!雖然蘇軾、蘇轍兩人仕途并不順利,但見父母的拳拳之心。

宋 江參(傳) 《盤車圖》

名字作為代號,也蘊含無數(shù)意味。取一個有意義又體現(xiàn)使用者的個性特征志向的名字,更讓人回味無窮。當(dāng)然也如一些網(wǎng)友所說,名字只是稱呼,真正重要的還是自己這個人。